【无cp历史同人】南宋分院二三事

◎ 私货巨大,偏向明显,跑题严重,文不对题,清粉慎入,清粉慎入,清粉慎入。

◎ 大概有人会觉得我把某个主要人物写得太脆弱了……所以一切只是我的脑补+夸张的产物,请不要较真!!希望感兴趣的同好可以翻一下正史,谢谢!!

【壹】-【叁】

【肆】-【陆】

【柒】-【玖】

 

【拾】

不要在深夜经过南宋分院院前废弃的门亭。


“闹鬼?”

校学生会干事刘伯温同学瞥了眼五十米开外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门亭,挑眉。他被同院同学以这个理由半夜叫到南宋分院的大门附近,现在差十分钟十一点,可连个鬼影都没出现。

“你们信以为真了?”

被问到的同学一脸叫苦不迭。

“伯温学长,是真的!前段时间清院有个学生晚上路过这里,看到门亭的灯是亮的!他进去查看,却不知道怎么从四楼掉下来,摔成重伤不说,被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傻了,一直说什么有厉鬼不要杀他跟他无关之类的——”

“胡说,”刘伯温嗤笑一声,“这亭子原本属于北宋院,金院解散之后就废弃了。如果它真的闹鬼,怎么南宋分院的师生从来没有遇到过?”

“可是——”

“哪个学院还没有些稀奇古怪的传言,之前崇祯老师还总梦见有人浑身是血地追杀他呢,”刘伯温把他们往回赶,“不过都是心理作用,那位清院生大概也是自己吓唬自己,都散了散了。”

“可那人是我同学——”

“对对,也是我同学的朋友的表亲的邻居,你们传播流言的方式也该改改了。这边前段时间电路改装,那个门亭早就不通电,更不可能亮灯了。”

刘伯温话音刚落,不知何处传来了低沉的报时钟声。十一点整。

“瞧见没,哪有什么厉鬼,都是以讹传讹罢了,赶快回去吧,不然错过门禁——”

刘伯温同学突然顿住了。

门亭里,一簇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不知何时周围的虫鸣声消失了,诡异的静谧倏而笼罩在几个人周身,冰冷入骨。

“……你、你看——学长你上哪儿去?!”

刘伯温锁紧眉头,紧盯着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光。他很慢地向前走了几步,正对着门的方向。

“谁?出来!”他低声喝道。

回答他的是令人不安的寂静。寒意沉默着爬上几人的脊背,刘伯温挡在几个同学身前,凭借着透过阴云的黯淡月光辨认着眼前的景物。

嚓。嚓。

金属摩擦声在黑暗中缓缓地响起。响声愈来愈近,自微弱的灯光里浮现出了一个人形的黑色轮廓。来人的动作异样地缓慢蹒跚,似乎每一次移动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可他径直向刘伯温挪过来,似乎不需要丝毫迟疑。

此时下弦月正从黑云里挣脱出来,将一丝并不明亮的光洒在来人身上。

刹那间,尖叫划破了夜色。

刘伯温惊呆了,而他的几个同学已经吓得几近昏厥。从浓浓夜色中走,或者说挪出来的人影是一具满身鲜血,残缺不全的身躯。“他”的四肢已经不成形状,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仅靠着一把卷刃的长剑支撑着身体。“他”脖颈上的巨大伤口不断往外涌出鲜血,每向前移动一步地上都留下一滩模糊的血肉。“他”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仅存的一只眼睛异常凶狠地盯着刘伯温,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碎尸万段。

同行的同学很想逃走,可是腿好像突然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惊慌之下他看向刘伯温,后者仿佛也被吓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到那东西裹着浓重的腥气缓慢移动到他面前,瞪着血红的眼睛,举起刀狠狠向他砍下来。

然而就在钢刀距离刘伯温的头发三寸远的时候,那东西的动作猛然停止了。“他”盯着刘伯温,狰狞的表情变得疑惑起来,似乎感到了什么而困惑住了。

四周的压迫感突然减弱了。也顾不得许多,同学冲过去一把扯开刘伯温,拽着就往回跑。

“学长你还愣什么!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院长真会杀了我们好么!!”同学欲哭无泪,边跑边喊。

刘伯温却没作声。被拉走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废弃门亭透出黯淡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清晨照例来临,学校自静默中渐渐苏醒。南宋分院后勤部的张元幹老师刚打开电脑,就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来人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一个是名扬全校无人不知的明院刘伯温同学,还有一个相貌十分出众但显然不属于宋院的女学生。

“张老师,我们想和您协商关于贵院门亭闹鬼的事。”刘伯温开门见山。

张元幹愣了好一会,不由笑了:“你说什么,刘伯温同学?闹鬼?”

“贵分院北边那所废弃的门亭。前段时间有位清院生晚上撞了鬼,从四楼掉下来摔成重伤这件事,您没听说过吗?”

“刘伯温同学,且不说一个清院生为什么要夜里来我们分院,虽然我深感遗憾,可如果说他失足掉下楼就是遇见了鬼,恐怕也太牵强了吧?我们南宋分院的师生在这里住了很久,可从来没听说过谁在那里撞鬼啊。”

这时陌生的女同学好像想说什么,被刘伯温拦住了。后者点了点头:“我知道您说的是实话。不过,如果贵院是这种态度,这件事情可是会交到我们这里解决的。到那时如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们是不会承担责任的。”

“什么责任?刘伯温同学,你能把话说清楚些吗?”张元幹老师愈发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门又开了,胡铨老师面色凝重地走进来。他凑到张老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张老师的神情忽然变了。

“刘同学,你说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他转向刘伯温,虽然尽力维持平静可他的脸色出卖了他,“我们会尽快处理的,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们。”

刘伯温略敬一礼,和女学生一起离开了。门关上之后,女学生再也忍不住了:“他们真的能处理这件事吗?不会只是搪塞你吧?”

刘伯温却笑了:“倒是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事儿?坠楼的学生是你前夫所以想弄清真相这样的理由,至少我们两个学院应该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女学生漂亮的面颊上浮出一层红晕。她轻咳一声,似乎为了掩饰被拆穿的尴尬。“我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她说。

“他们会处理的,”刘伯温按下电梯,“今天凌晨他们分院一个姓王的姑娘在门亭那边被发现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差点没命了。那姑娘是他们院某位秦姓学员的女朋友。那位胡老师就是来通知这件事的。”

女学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凭秦姓学员在南宋分院惊天动地的影响力,这班老师考虑的应该是怎么收场。难保秦同学不会联络你们学院某些生物闹出点事来——话说回来,他好像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呵。”

“……”

“所以听我一句,早点转院,万事大吉。明院随时欢迎你的回归。”刘伯温同学笑眯眯的。

电梯停在面前,女学生跟着刘同学进电梯的时候,问出了另一个困惑她的问题:“你为什么来找张老师?他只是负责后勤的吧,基建他能管到吗?而且凭你的能力应该也能够解决这件事,为什么还要来宋院跟他们商量?”

电梯门逐渐合拢,光亮的镜面映出了校学生会成员逐渐冷却的笑容。

“如是啊,我希望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别再留下什么遗憾了,”刘伯温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这件事宋院会情愿自己解决的,我们还是在一边看着好了。”


当文宋瑞面无表情地把一塑料袋的油条搁在岳鹏举面前时,绕是后者平时少有表情如今也一脸无语地崩溃了。

“你们今天都怎么了?”他问,“早上是幼安起了个大早去食堂给我买了一打油条,中午是务观硬带我去镇上给我塞了半斤油条,现在你又给我带这么大一袋子回来?而且大晚上的你从哪弄到这么多油条?”

“这个啊,我请廷益同学帮忙从西湖空运来的,保证合你口味,”宋瑞隔着塑料袋戳了戳,“瞧,还热着呢,趁热吃吧。”

“……我是想问你们,怎么突然这么不约而同地喜欢上吃油条了?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节日算不上,我们分院的王小姐昨晚遇到了点意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为了祝福她早日康复,我们决定今天一整天都吃油条。”

“…………”

辛幼安从被子里探出头。“吃不完没关系嘛,可以挂在她男朋友宿舍门口挂一串随风飘动,就当替她祈福了。”

“你们啊,多大的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似的,”鹏举无奈地笑了,“这么说来,昨晚到底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听说是王小姐和她男朋友吵架,大晚上一个人跑出去没赶上门禁,唉,简直是飞来横祸啊。”幼安话里的幸灾乐祸简直要溢出来了。

“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个清院生也在那门亭坠楼了?我记得那人还挺有名的,”务观摘下眼镜,关上台灯,“你们觉得那地方是真的有问题吗?”

“那所门亭原来归北宋院,后来金院成立就连同旁边一带划给了金院,”鹏举的语气很平静,“后来金院解散,那片区域就废弃了,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北宋院。”

“噗,不会是哪个金院余党阴魂不散,躲在那里打算谋害我们院师生吧?”

“那他的眼睛大概不怎么灵光,竟然连友军都误伤了。”

“哈哈哈哈瞎说什么实话呢务观,小心被秦同学听到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这时寝室门被敲响了,进来一个人笑呵呵的:“可不是么陆大诗人,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快说你要怎么贿赂我?”

“要钱没有,要诗九千三随便拿,就怕韩前辈看不上眼。”务观捂着嘴直乐。

“老韩你怎么来了?”鹏举很惊喜。

“怎么你还不知道?咱们院前面那个门亭闹鬼,院长让咱几个晚上去守着,看能不能把那个鬼逮到。”

“……”一屋子都沉默了。

“我说,为什么叫你们去守着?”幼安不服气了,“我们住了这么久都没出什么事,谁想抓什么鬼谁自己去——鹏举你真要去啊?!”

“有什么办法,谁叫那地方曾经归我们呢,”鹏举拿起外套,“就我们两个吗?”

“吴家那俩负责明晚,谁知道那鬼东西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哎——等等我们也要去!”幼安跳起来。

韩良臣乐了。“你们去做什么,就你们三个战五渣,还不够给那东西当下酒菜呢。”

“……”

“……”

“……”

这是玻璃心碎了一地的战五渣x3。

“有什么情况我会跟你们讲,”鹏举忍不住安慰他们,“不过我觉得没啥事,别担心。”

“……好吧,你们小心些。”幼安没吭声,宋瑞回答。

韩岳两人前后出了宿舍。门刚一关上,幼安立刻转向宋瑞,一脸悲愤:“宋瑞,你也觉得我们都是战五渣吗!”

宋瑞被他吓了一跳。“……是,是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鹏举一样用兵如神啊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只要领兵打过仗就不能算是战五渣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宋瑞看不下去了。“好吧,你不是战五渣,你搞过奇袭。我是战五渣,这样行了吧。”

务观默默挪到没人注意的小角落里,在地上画了个圈。


“鹏举,现在几点了?”

夜风拂过的感觉懒散舒适,加之偶尔的鸟鸣声更添了几分悠闲。在神经紧绷了一个多小时却什么都没遇到之后,韩良臣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鹏举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二十五。”

“子时了啊。”

“是啊。”

“真是胡闹,哪来的什么厉鬼,明明是那姓王的自己摔了一身血,还用这等乱七八糟的理由掩饰,”良臣顿了顿,“哎,今天你吃油条了没?”

“……吃了。”

“哦,那就好。本来红玉问我要不要带点油条给你当宵夜,我觉得你今天肯定吃腻味了,就没要。”

“……”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身后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了树叶的悉簌声。

两人几乎同时转身,直面没于黑暗中的树丛。“谁?出来!”韩良臣按住别在腰际的铁棍,大声喝道。

悉簌声停了停。片刻之后,在两人如炬的目光中,一个人的轮廓渐渐浮现了出来。

来人形貌与他们差不多大,个子不高,显然也是个普通学生。被两人怒目而视,他显得有点懵又有点无奈:“二位……前辈,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东西,我也是来找人的。”

两人对视一眼,并没有放松警惕。

“你是学生?叫什么,哪个院的?”鹏举问。

这名学生走到他们面前,深深向两人鞠了一躬。

“我是大明学院的史宪之,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二位前辈,实在是我毕生的荣幸。”他诚恳地回答。

两人闻言俱是一愣。

“你就是史宪之?”借着月光鹏举打量着那张年轻的面庞,他注意到对方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长长的伤疤,“深更半夜的你来这边找谁?”

“这个,二位前辈刚刚见过一个孩子吗?大概十五六岁,这么高,应该是……穿着红色外套。”

“我们在这儿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没看到你说的孩子。最近这边有点不太平,你还是赶紧找到他回去吧。”

鹏举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门亭里倏地亮起一抹昏黄的光。

“鹏举!”良臣低声喝道。

鹏举点点头,和良臣摸黑悄悄潜到门亭的大门前。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鹏举看了眼良臣,后者对他点点头。于是鹏举深吸一口气,突然撞开了门。

借着一瞬间的光亮两人看到一个孩子站在门亭里。那孩子最多十六岁,一身红衣,见两人突然闯进来他吓得啊了一声,手里的蜡烛掉在地上,瞬间熄灭了。

鹏举拧亮手电,打在孩子身边。

“你们是人是鬼?!”没想到那孩子先冲他们呵斥道。他一张小脸煞白,不知是不是因为手电的光的缘故。

“这话应该我们问你!你又是哪家的,来这里装神弄鬼做什么?!”

正在这时史宪之也赶了过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夏存古!以后你再这么不听话大半夜到处乱跑,我立刻去告诉你爹爹和老师!”

韩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刚刚还很有气势的孩子先是一愣,而后突然蔫了。他低着头跑到史宪之跟前,拽着他的衣襟小声讨好:“好宪之,我错了,求你不要告诉他们,不然他们又得叫我搬回去同住了。”

史宪之揉着太阳穴,头痛之情溢于言表。他转向韩岳两人,十分抱歉:“实在对不住,惊吓到二位前辈了。存古,快来道歉。”

“这是怎么个情况?”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是良臣还是感到无言以对。

“这是我的朋友夏存古,因为听说这边有……厉鬼索命,想要过来见识一下,晚饭之后就没了踪迹。我不太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分明是你不让我来……”夏存古瞅了瞅史宪之的脸色,默默把后半句吞了回去。他看向韩岳二人,愣了一愣,道:“敢问二位……莫非是南宋的韩良臣和岳鹏举两位将军?”

“正是。”

夏存古挣脱了宪之拉他的手,向着两人十分恭敬地深施一礼:“久仰大名!之前因为听说此处门亭有异常所以前来探寻一番,没想到冲撞了两位将军,完淳深感惭愧,还望不要见怪!”

两人也郑重地还礼。

“话是这么传,可是你也看到了,到现在为止并没什么怪事,今晚怕是也不会有了。小孩子熬夜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却是史宪之摇了摇头。“现在已经过了门禁,连教学楼也闭门了。我是无所谓,可是存古总得找个地方休息的。”

韩良臣突然想起了学校旁边的那座因为闹鬼而生意日渐惨淡,最近终于关门大吉的旅馆。他看了眼史宪之,后者的面容在淡色的月光下看不出表情。

“二位将军如果不介意,今晚我就睡在这门亭里怎么样?”夏存古突然道。

史宪之吓了一跳。“那怎么行,万一真有什么鬼物出现怎么办?!”

夏存古眨了眨眼睛,笑了。“有三位将军在,难道我还会怕一只孤魂野鬼吗?”

“但是——”

夏存古走到一处角落,脱下外套往地上一铺。

“宪之,容我说你一句,”他翻出几块木板垫成一个枕头,像个大人一样一本正经道,“你应该对自己和学校都更有信心才是。”

这场面着实有点奇妙,但史宪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脱下了外套盖在存古身上。

“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叫醒我啊!”存古叮嘱他。

宪之点了点头。

“我出去转转,老韩你先跟他们留在这儿。”鹏举说。

“好吧,你小心点呵。”

鹏举点头,带上了门,门亭里立刻陷入了黑暗。


面前是一片无法拨开的雾气,将视线所及之处完完全全地笼罩了。鹏举发现自己在一处杳无人迹的小巷里狂奔,三转两转向某个他从没见过的方向咬着牙跑去。

周围遍地是鲜血和尸骸,不知何处还传来了喊杀和尖叫声。鹏举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可是这次不知为什么,他感受到久违的巨大悲痛涌上心间。他好像有一件事,非常严重的事需要通报给某个人,尽管他现在已经身受重伤,鲜血渗出了盔甲,周身没一处不在剧痛,可他依然咬着牙关,绕过层叠的巷道和房屋,终于赶到了开远门前。

一位将军背对着他独自站在城门边,仿佛一座不会倒塌的雕塑。鹏举发现自己几乎是扑倒在对方身后,听到自己几乎不能成声的哽咽:“总管,张知府被俘!”

对方浑身一震,慢慢转过身。透过雾气鹏举想辨认他的脸,却震惊地发现那原本是脸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和其间露出的森森白骨。

鹏举突然惊醒了。

他跳起来,环顾四周。老韩睡得东倒西歪,史宪之靠着墙角垂着头也还没醒,更不用说睡得香甜的夏存古。鹏举看了眼表,正好凌晨五点钟。

鹏举晃了晃脑袋。刚刚他好像做了一个令人心堵的噩梦,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梦的内容。门亭里一切正常安好,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鹏举松了口气,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这么睡着了。以前在军营里他可是能整夜整夜批改军务巡逻督查的,还是因为悠闲日子过太久了么。他站起身,抖了抖衣服,推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一阵冷风扫过面颊。鹏举心里嘀咕着这门亭里还挺暖和的,便裹紧了外套,打算去周围再转转。

然后,他一脚踏在了一滩鲜血上。


“还睡,还睡!赶紧起来,出大事了!!”

陆务观半天摸到手机,瞄了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抱怨:“辛幼安,你最好给我一个凌晨五点半鬼哭狼嚎的可靠理由……”随即脑袋挨了幼安一记敲打。

“这要搁以前是正常作息时间,这理由可靠不?”幼安怒其不争,“都快点起来,鹏举那边又出事儿了!!”

“怎么了?又有人撞鬼了?”宋瑞问。

“三个!这次是清院院长的亲戚,师生三个全伤了要害!辛亏鹏举发现得早,不然怕是真的要没命了!!”

“可是……鹏举他们不是在那里守了一晚上吗?”务观顿时清醒了。

“鹏举说他们都睡着了,刚醒来就发现这样了!”

“他们都睡着了?”

“可不是吗!而且不只是他俩,听说当时还有明院有两个人也在,而且也睡着了!以前都是整夜整夜地守着都不会犯困,你们说这事儿怪不怪?”

“还有明院的两个人?谁啊?”

“听说是史宪之和夏存古——喂,你不会怀疑是他们干的吧?”

“开玩笑。我是担心一整个清院不让他们好过。你刚才说受害的师生姓爱新觉罗?”

“啊——确实,但是……”幼安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吧,如果真有那么一个……鬼物,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背景,但它应该是有点来历,不然它为什么总挑清院的人下手呢?”

“你忘了王小姐……”

“别跟我提她。”

“不提她可不行,”务观冷笑着举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校内论坛一大片雨后春笋般的帖子,“王大小姐已经把这件事爆料出来了,现在整个清院都炸了,在论坛上一篇接一篇地发檄文,要我们和明院给个说法呢。”

“这个——”辛幼安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骂脏话。他咣地一脚踢翻了垃圾桶,好像那就是王小姐和她男朋友。

“所以,现在怎么办?”务观问,一边皱着眉翻手机。

“按剧本来的话大概是鹏举他们要遭殃了呗。凭借外校来人的特权,史宪之和夏存古得直接被清院开除,不过估计不待他们动手,咱们院长会把鹏举他俩先除名。”幼安冷冷地笑着。

务观突然举起手机:“瞧这个!”

——为了全校师生的安全,也为了还各位一个真相,本人经学校要求,今晚将前往事发门亭调查事实。请各位稍安勿躁,不要轻信谣言,不要激化矛盾,特此公告。

公告人:论坛管理员「一统江山」

“啧啧,刘伯温出动了啊。让他处理这事儿,清院能服气?”

“除了他也找不到更权威的人解决这些装神弄鬼的事了吧。”

“季汉分院的诸葛书记呢?”

“别闹,诸葛书记哪有精力管这些有的没的!”

幼安往椅子上一倒。“好了,现在史宪之和夏存古肯定安全了。别人家的队友是神,咱们家的队友那啥都不如。”

“还那啥,不给你下绊子你就感谢上苍吧。”

“今晚我要去看看,你们去不?”

“当然要去!不去不是南宋人好么!”

鹏举不知道在处理什么后续,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夜幕在一片微妙的不安中悄然降临,三个人从小路绕过守卫的安保,远远看到鹏举站在场地中央,正和学校名人刘伯温同学说什么。后者身边还站着一个青年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得近了,听到刘伯温说:“……我的一个朋友想托我查清这件事,之前受伤的清院生是她的前……男友。何况这件事的恶劣影响您也看到了,再拖着不处理的话大概会有更多人受牵连。因此无论如何,今夜必须解决了此事。”

鹏举却并不赞同。“刘同学,您真的认为这是某处心怀恶意的恶鬼故意害人吗?在某看来先把事由调查清楚再行处理是否更好?”

刘伯温摊了摊手。

“坦白地说,清院师生是死是活与刘某何干。但事关我院两位同学清白,再者攘除鬼物是学校要求的,刘某也只能照办呀。还希望岳将军不要难为刘某了。”

“怎么回事啊,老韩?”幼安小声问站在一边的良臣。

韩良臣摇摇头。“鹏举觉得这事有古怪,想再调查调查,可是刘同学不许啊。”

“既然如此,能否请刘同学宽限一个时辰,如果我等不能解决这个鬼物,再劳驾刘同学出手如何?”

自身后忽然有人这样回答。众人回头,发现一身黑衣的李纲书记竟然站在那里。他身边还站着一位老师,这位陌生的老师长得高大白皙,五官深刻,相貌多多少少带着些异域风情,英俊得令人过目难忘。

刘伯温同学打量了李书记一番,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站到一边。

“既然李书记这么说,那刘某听从便是。不过希望李书记抓紧时间,毕竟您知道今夜是最后期限。”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幼安拉了把鹏举:“你跟书记说这事儿了?”

“没有,不是我说的。”鹏举也略感意外。

“那你认识那老师吗——他是老师吧?还是风水先生啥的?”

“不认识。”鹏举摇头。

“你资历这么老都不认识?”

“你忘了李书记是从北院调来的?他认识的人多很正常啊。”韩良臣接过话头。

李书记和那位陌生老师一前一后走近了门亭。站在门前李书记看了看,问:“您觉得怎么样?”

陌生老师摇摇头。

“我对灵异没有研究,但现在这片土地的感觉和我们那时已经不同了。”

“您是说现在作祟的并不是金院遗众,是吗?”

“对,并不是我院成员做的。”

“是‘他院成员’,”李书记忽然道,“宇文老师,金院解散这么久,您着实也不必再妄自菲薄。大家都期待您能回来,如果您需要,我可以为您向院长引荐。”

陌生老师——宇文虚中惊讶地看了眼李纲,眉眼弯了弯。“李书记不是一向注重名正言顺么,竟然愿意为我这个失节贰臣劳心费神,着实令我心有惭愧。”

李纲正想说什么,却又听宇文虚中继续道:“谢谢您的好意,李书记,我知道您是真心的。不过我现在和家人一起过得很好,对在您说的那位赵院长身边做事暂时没什么想法,希望您能理解。”

李纲移开了目光。须臾,他说:“还是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好吧,看在您的份上。”宇文虚中温和地笑了笑。

“他们在说什么?”幼安站在树丛边,扒着务观的肩小声问,“嘀咕了半天,他们看出点啥没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务观没好气地打掉幼安的爪子。

“来了。”刘伯温忽然低声道。

众人一怔。就在这一瞬间,亭门突然大开,一阵狂风裹着浓重的腥气径直扑向宇文虚中,而惊愕的后者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突如其来的怪风卷进了门亭,而旁边的李纲几乎立刻就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紧随其后也闯进门亭,门在他的身后咣地关上了。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绕是不远处的宋明两院学生都惊呆了。鹏举第一个回神,冲到门前撞门,可门纹丝不动。

“退后!”

刘伯温赶过来。他反手一握,在众人看清之前,他用手中似乎闪过寒光的尖长物件对着那扇门拦腰一斩,厚重的铁门轰然倒下。

众人一窝蜂涌进门亭。

随即,他们发现自己置身浓重的雾气里。周围一片荒凉,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有扇破败的城门若隐若现。


宇文虚中站在一条残破的巷道里,周围弥漫着猩红的雾气,分裂的尸身四处可见。远远一行人互相搀扶着向这边踉跄地赶来,待离得近了,宇文听到了他们气喘吁吁的对话。

——而今退敌已无望,总管,求您下令弃城吧!暂时撤退,或许日后还有转机!

为首的将军转向说话的人。他浑身鲜血,几乎只能靠别人搀扶才能勉强前行,身上破旧的战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可他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宛如黑暗中的拼命燃烧的烛光。

——并州军民全无贪生怕死之辈,我又岂能弃父老乡亲而去!

他们踉跄着穿过宇文的身躯,奔向南边的城门。宇文虚中忽然回过神,跟着也向城南的方向赶去。

开远门外挤满了如狼似虎的异族官兵,为首的将领带着胜利的得意神色正等在那里。他对着身边的通事说了几句,通事向那位总管喊话,让他投降。

总管转头看了眼跟随他的十几个人。宇文这才注意到,他们中的有些人根本没有盔甲,有人甚至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他们是城里的普通百姓,即使都已经身负重伤,精疲力竭,却一直跟着总管,互相搀扶着对着异族士兵举起了刀枪。

总管笑了。他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即将落入侵略者手中的大好河山,用已经支离破碎的战袍擦了擦已有些卷刃的长剑,剑锋直指将领,嘶哑的喊声刺破了浓雾扎进宇文的双耳:

——粘罕!若敢屠我太原百姓,我死后即使变为厉鬼,也一定会索你性命!!

话音刚落,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将长剑横于脖颈,用力一抹,热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阴沉的天际。

那将领震惊地望着总管渐渐倒下,望着余下十几人在他面前全部自刎而死,突然大为光火。他吼着宇文听不懂的话语,只见队列里冲出几个骑兵,向着总管的遗体径直冲了过去。总管的尸身瞬间被践踏得惨不忍睹,那将领还不解气,他嘶喊着拔出刀,一下接着一下,将尸身生生砍成了肉泥。

宇文虚中侧过头,不能忍心去看这一幕。

周围的景象渐渐消散,城门、军士、将领,一切仿佛云烟一样淡去,只剩下地上那滩残缺不全的血肉。

宇文虚中深深叹了口气,似乎这样能使他的悲痛缓解一些。他脱下外套,向那具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遗体走过去。

突然,那团血肉动了。“他”缓缓聚拢,勉强凑成人的形状。“他”拖着残破的躯体和不成型的四肢,慢慢转向宇文虚中的方向,仅存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是一种厉鬼才有的狠毒和疯狂的眼神。

“张……知府……”

“他”说话了,声音被喉咙发出的咯咯声塞住,几乎无法分辨。“他”慢慢提起卷刃的长剑,向宇文虚中的方向蹒跚走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张知府……为何竟……投靠胡虏……金人……掳我陛下……掠我城池……屠我百姓……!”

宇文虚中怔怔地望着那团模糊的血肉逐渐向自己逼近,对方牙齿紧咬的声音刺入他的双耳,胸口窒息的感觉几近将他淹没。

“……这等叛徒……罪不容诛!”

不知何时“他”竟已来到了面前。宇文虚中惊讶地察觉到,从“他”被鲜血染红的眼中,有一行清澈的东西顺着脸颊滴落在土地里。

脸上有冰凉的触感,用手一摸,宇文发现竟是自己流泪了。

“他”抬起长剑,向宇文虚中狠狠砍了下来。

就在千钧一发,李纲赶过来抓住了“他”持剑的手臂。他挡在宇文身前,大声喊道:“王总管,太原已无胡虏!”

“他”举着刀的手滞在了半空。

不知哪个词触动了开关,“他”眼中的血色似乎渐渐地淡去了些。“他”呆滞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似乎尽全力凭着仅存的理智回忆着。

“时隔这么久,竟然放任王总管一直徘徊不能离去,是我的无能,”李纲说着,声音竟染上了一丝哽咽,“但是宇文侍郎并非张知府,更非投敌叛国之辈,希望总管莫要再责怪他了。”

“他”嘴唇动了动,喉咙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李、李……右丞……?”

“是我,王总管。您还认得我吗?”

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王禀身体晃了晃,一下子跪倒在李纲面前。他仅存的眼中涌出泪水,混杂着血沫洒落在地。

“不能保得……我并州军民……王禀……万死…难辞其咎……!”

“王总管,”李纲单膝跪下,握住他鲜血淋漓的双手,忍着眼泪郑重地说,“太原已无战事,中华国泰民安。王总管安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护得华夏一片安宁。”

浓雾渐渐散去,王禀吃力地抬起头,怔然望着站在李纲身后的众人。

他不认得他们,但他看到了这些人的身上熟悉的颜色。如烈火般的艳红,就如曾经苍穹之下,太原城头随风飘扬的旌旗。

这似乎,正是他一直拼尽全力想要企及的景象。

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王禀愣愣地静立片刻,笑了,最后一滴血泪落到了李纲的掌心。他松开了双手。

李纲抬起头,望着王禀的身躯逐渐化为烟云消融在雾色之中。他站起来,向着王禀离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良久。

雾气已悄然散去,狭小的房间恢复了原来的面貌。门亭里的烛光闪了闪,永远地熄灭了。

李纲转过身,面对静默的众人。

“回去了,”他低声道,“感谢你能来帮忙,刘伯温同学,可惜没能让你大显身手。”

刘伯温欠了欠身。

远方的天空已开始泛白。李纲踏出门亭的时候,不引人注意地擦了把眼睛。宇文虚中跟在他的身后,两眼通红。

南宋分院的师生呆立须臾,也纷纷小声议论着散去了。不多时,门亭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宪之,我们也回去吧。”夏存古小声说。

没有回答。夏存古抬头望向史宪之,后者用手遮住脸,在微明的晨曦中无声地流泪了。


许久以后,北宋院。某日凌晨时分。

睡梦中的张叔夜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茫然地坐起来,听了一会,才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而能来敲他所在的这个临时寝室门的只有他唯一的室友,理由也只能有一个。

“清卿,你又不带钥匙……”他打了个呵欠,带着被吵醒的不快下床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却不是他的室友。在拂晓的微光里,来人清澈的眼神显得异常明亮。

“久仰大名,”见他愣在当场,对方冲他笑了笑,“我是新来的王禀,院长安排我住这儿,以后可能要和你们相处好一阵子了,嵇仲同学。”



【番外】月下梅花

他于黑暗中坠落,明月的清光是他的挽歌。他的鲜血融入尘埃,肉体消散在泥土里,在料峭初春漠然的冷眼中,将最后一丝芬芳散播向他深爱的土地。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很久以前一个晚上,南宋分院的学生干部李庭芝应学校要求去校园旁边的宾馆统计新生名录。那所宾馆是学校的御用住处,已经收到入校通知准备报道的、或者尚未收到却无处可去的师生们都会住在那里。那时正逢大明学院遇到了内部困难,错不开人手,于是同为学生干部的李庭芝代劳,找到了当时新生推选的代理学生代表。

这位学生代表是由明院一位老师推荐入学的。李庭芝与他闲谈的时候他提到了自己的老师,他说自己以前家境贫寒,是他的老师给了他物质和精神上很大的支持,说着他还将一件崭新的皮衣从行李箱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说这是第一次见面老师送给他的。尽管他很克制,但李庭芝还是感觉到了他语气里深深的自豪,于是他问对方是哪位老师。这位学生顿了顿,说老师已经离职了。

学生略显僵硬的微笑令李庭芝联想起了最近显然并不平静的明院。本着别院内事不便过问的原则他也没有追问,只是督促对方将明院新生资料整理好,早些交给学校。

灾难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一群不知从何处来的人突然出现在旅馆前,他们全副武装,带着锋利的砍刀,向旅馆里的人喊话,要他们交出值钱的东西,不然他们就将所有人都杀光,将旅馆夷为平地。

旅馆里的人都惊呆了。强盗聚众抢劫,这类事情之前并不是没有先例,但是直接扬言杀光所有人的简直耸人听闻。这时,是那位学生代表展现出了过人的冷静。他一边请李庭芝赶快向学校求救,一边自己出面与强盗们谈判,希望能以尽可能平和的方式解决这场争端。李庭芝劝他不要去冒险,他却笑了笑,说我要对得起我的老师。

事情的后续李庭芝并没有目睹。他只知道自己刚打完求助电话,便有强盗撞破了旅馆的西门冲了进来。李庭芝拎起铁棍跟他们搏斗,却因为实力悬殊被对方砍伤,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姜才因熬夜和流泪而发红的眼睛。姜才告诉李庭芝,他听说校前宾馆出了事,很多人伤亡。正当李庭芝一五一十地将经过告诉他,并问他后来发生了什么时,前者的手机响了。

挂断电话的时候李庭芝脸色铁青,在姜才的再三追问下他终于道出了实情。那群所谓的强盗其实新成立的清院的第一批师生,凭借出色的武力值很快令学校承认了他们的位置。至于血洗宾馆一事,单纯是因为他们见这座宾馆生意兴隆想要顺手牵羊,不想被拒恼羞成怒而干下的。他们宣称他们只是想凑些路费,如果当初宾馆里的人不抵抗,他们是不会杀光所有人的。而既然他们已经归于学校,传出去学校的名誉也会受损,无奈之下学校压下了这件事,并发出布告说,由于明清两院师生不和,矛盾激化从而酿成了惨祸。而现在明院已经闭门,留长辫子的清院师生在学校里随处可见。

姜才气得拍案而起,正想冲出去被李庭芝拦住了。李庭芝冷淡地告诉他,学校刚才电话打给他,就是为了通知他不要多事。那个明院的临时学生代表脖子上被重重砍了一刀,大量失血,尽管及时送医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而除了他之外,宾馆全体师生八十多人全部被杀,无一幸免。李庭芝告诫已经目瞪口呆的姜才不要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原因也很简单,当下学校基本瘫痪,只能靠着新兴的清院在运营,这时候说出去无疑是自掘坟墓。

也就是这个时候,姜才第一次从李庭芝口中听到了那位明院学生代表的名字。

史可法。

而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史可法终于在重症监护室里睁开了眼睛。


李庭芝很快康复出院了,离院之前他去探望了史可法。后者挂着输液,脸色苍白但是很温和地对他笑着。李庭芝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尽最大能力地,将八十多人遇害,和明院已经闭门、那群人在学校建立了新学院的消息委婉地告诉了他。

史可法的手在颤抖。他震惊地望着李庭芝,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对方只是说笑,当终于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他猛地扭头去看窗外的天空。那时已是深夜,两分残缺的月亮却依然映出了他眼里的泪光。

李庭芝只能安慰他几句,走了。

几天之后史可法接到了他离职的老师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左光斗担忧地问他为什么失联了好几个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也因为他的离职而受到了影响。史可法挤出微笑,告诉老师他只是丢了手机,他说自己没有遇到任何问题,现在正在明院的宿舍里马上要去上课,尽管他现在连明院的入学通知都没拿到。左光斗还不放心,一定要跟他的室友嘱咐几句,然而史可法哪里来的室友?只好继续欺骗老师说室友都不在,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史可法望着黯淡的手机屏幕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隐瞒多久。当下明院已经闭门,而就算能够成功入学,他也不确信自己有勇气站在校园里,面对人前背后的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刘伯温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件令他不知高兴还是忧惧的东西:入学通知书。

刘伯温的到来给阴冷的病房带来了些许暖意。这位学校名人在面对自家师生的时候其实是只幽默风趣又有点狡黠的话匣子,他不断地讲述明院师生愉快的校园生活,史可法也微笑地不住点头以示赞同,即使双方都知道事实上并没有那么愉快。

两人都对旅馆的事闭口不谈。

那天史可法一个人在病房发呆的时候,左光斗又给他打来了电话。这一次左光斗开门见山地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隐瞒不说,就在他唯唯诺诺的时候,刘伯温推门而入,从史可法手里顺走了听筒。

左老师您好,我是宪之的室友,对,是这样,我们刚下课。没有,您多虑啦,宪之一直都很低调,哪会惹到什么麻烦。好,好的,不敢当,老师您放心吧,我们会留意的。

刘伯温把手机交到目瞪口呆的史可法手里的时候挑起眉。左忠毅公说你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他让你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还说希望我们多关照你。他对你真不错啊。

恩师这个话题令史可法不由自主地弯了嘴角。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刘伯温不能待很久,没过几天就回去了。寒冷沉默着再一次悄然降临。

医院离学校不远,离旅馆更是接近。在无数个不平静的夜里史可法远远地望着那座明明已经废弃却依旧人影绰绰的宾馆,甚至有时候他能看到有人影站在窗边向他招手。

老师送给他的那件皮衣不见了,而他最后一次见到它还是在宾馆和李庭芝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它在那里,可他没有勇气去拿回它。

史可法的身体渐渐康复,出院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可他却越来越不安了。

那天他提着行李,终于站在了学校的门前。这次阳光没有透过玻璃,而是久违地直接照在他的身上,外表和内在的温差几乎令他颤了一下。

他拖着行李,走进了学校大门。

来往之间有不少师生看到了他。没有丝毫出乎意料,所有人都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所有人都在他的身后指着他议论纷纷。

——瞧见没,那就是明院那个推荐生,老师被开除了那个。

——不就是一点学院间的纷争,至于像对待侵略者一样?还打群架?

——没有领袖才华就别上杆子逞能啊,害死了那么多人,真是……

——他的老师也不是省油的灯,被开除了之后他们院魏老师省下了好多经费给他们师生当补贴呢。

——啧,一言难尽的师徒。

史可法低着头,从人群中匆匆穿过。路过清院的时候,他突然看到清院院长和院长的弟弟迎面走来。他慌忙躲到一边,待两人走得看不见了,他才从藏身处走出来。

曾经的他,是会高傲地昂着头无所畏惧地走过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到了宿舍,也许是靠着仅存的一点尊严。挪到寝室门前几乎透支了他的勇气,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他迟疑了很久很久,终于轻轻敲了敲。

“自己进来!”

门里有人在喊。这是一个明显过于稚嫩的声音。

史可法一怔,下意识地推开了门。

屋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孩子。这孩子看上去十五六岁,穿着红色的外套,正踩在凳子上伸着胳膊,努力地想把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推到衣柜顶上。

见史可法愣在门前,那孩子扭头冲他喊:“你愣着干嘛,快来帮忙啊!”

史可法连忙走来,帮助孩子把行李箱安置在了衣柜上。

那孩子长出一口气,从凳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他转头打量了一番史可法,问:“你就是史宪之?”

“……我是。”

孩子冲他笑了,露出一口可爱的白牙。“久仰大名,我叫夏完淳,叫我存古就好。我们等你等好久啦。”

夏完淳今年十六岁,但是已经是明院的正式学生,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年。和大多数孤家寡人不同,夏完淳并不是一个人在学校。他的父亲夏允彝,和老师陈子龙也都住在明院宿舍,而夏完淳原本是要跟他们住在一起的。然而出于一种……非常奇妙的原因,夏完淳一个人搬出来了。

这个奇妙的原因是史可法后来听于谦说起的。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夏完淳应该和父亲和老师一起住的时候,夏完淳却像个普通的叛逆期少年一样,和父亲闹了一场,跑了。至于理由就更简单了,和所有普通叛逆期少年一样,夏完淳坚信自己是个大人,能够独当一面了,因此想要一个人搬出来见见世面(按他的说法)。但令人意外的是夏允彝没有同意。后来有一次夏完淳趁父亲不在,收拾行李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找了一间还有空床的寝室挤进去了。据说夏允彝回来以后非常生气,也赶到了那间寝室,可当看到开门的张煌言,和正在跟儿子聊天的于谦时,夏允彝什么话没说就回去了。

后来据陈子龙解释说,并不是夏允彝不相信儿子,只是他想多跟儿子相处一阵罢了。

听说夏完淳和史阁部相处得很好,夏允彝还特意来拜访过他,言语之间大有久仰大名相见恨晚之意,并希望他能多多关照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儿子。

史可法一边忙说不敢当,一边突然觉得这话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于谦和张煌言都是忙人,加上两人之前就认识,常常是结伴而行不见踪影,因而史可法和夏完淳相处的时间更多一些。夏完淳似乎很喜欢史可法,不论上课吃饭都跟他在一起。

“你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一天晚上,夏完淳这样问他。

史可法放下书,诧异地对他微笑。“我哪里有闷闷不乐?”

“跟我讲讲你和左忠毅公吧,”夏完淳说,“我听说过一点,但是还是想听你亲口讲述。”

于是史可法坐在窗边,在明亮又温柔的月光里低沉、平和地将自己和恩师的故事缓缓道来。夏完淳认真地听着,一声不吭,一直到史可法说出的最后一个字随着晚风飘散在夜色里。

“我也有老师,”他说,“陈老师也先我一步走了。”

史可法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陈老师不是还在吗?”

夏完淳露齿而笑。“左老师也在呀,只是不住在学校里罢了。”

史可法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轻咳一声。

不得不说夏完淳是个聪明绝顶的少年,虽然年龄不大,但他对于事情的看法有着敏锐甚至一针见血的直觉,而尽管有些时候他自己还没能力解释。

可史可法还想着另一件事。

学校旁边的宾馆已经废弃很久了,可没人敢拆除它。每逢夜深人静,那宾馆都会灯火通明,甚至隐约能够听到嬉笑的声音。据说有非学校人员不明情况去那边借宿,轻则受到惊吓,重则受伤甚至丢掉性命。

有人说,那些冤死的灵魂变成了恶鬼,因为怨气太重无法超脱,才一直徘徊在被杀害的地方不能离去。

这天夜里的旅馆依旧是亡灵徘徊的乐园。无法超生的鬼魂们仍然在觊觎下一个目标,直到大门被突然打开。

月光清冷为他的轮廓披上了一层薄纱,站在宾馆巨大的阴影里他显得格外单薄。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宾馆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不详的声响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来人缓慢却坚定的脚步声。

“诸位。”

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一瞬间的颤抖,却立刻被他克制住了。

“我知道诸位怨恨我。是我能力不足,连累了大家。虽然毫无用处,可至少今天请让我弥补一声道歉。”

他向空旷的大厅深深地行礼,抬头望着前台,前台镜中模糊的人影也在沉默地回望着他。

“既然一切都因我而起,希望诸位针对我一人就好,”他的手指划过脖颈的伤痕,“原谅某只有一条性命,不够补偿你们所有人。要杀要剐随诸位心意,只是希望诸位的怨恨能够就此平复些,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说罢,他径直上楼,走进那时自己的房间。

房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一切都化为了事发当天的模样,墙上沾满了飞溅的鲜血,地板堆积着支离破碎的残躯,一颗头颅睁大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房门在他的身后悄然关闭,他转头,对着空气抱歉地笑了笑,脱下外套盖在那颗没有瞑目的头颅上。

他坐到床边,耳边是由远及近,时断时续的哭声。

他闭上眼睛。

第二天破晓,是一束温柔的阳光唤醒了他。他揉了把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睡在学校旁边的土山上。他迷茫地坐起来,盖在身上的皮衣悄然滑落。

那是左老师送给他的皮衣,自他重伤被人抬出旅馆就再也没见过它。皮衣光亮如新,显然一直被精心保存着。

不远处,宾馆在晨曦中化为了一片残砖碎瓦,悄无声息。

在朝霞里他缓缓站立起来,向那片废墟深深鞠了一躬。

他转身离开了。

只有为他拭去泪痕的风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渐渐流传出了这样一种说法:那时候和明院起冲突的第一批清院师生其实根本没打算入学。他们只是路过学校看到这学院安保战斗力似乎只有5的样子,于是顺路占领了学校,逼着学校给他们设立了自己的学院。同样的,宾馆的事故也是因为由于明院学生的奋起抵抗才惨遭毒手,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学院纷争。这说法在校园里越传越广,受到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肯定。很多人看史可法的眼神变了,尽管依然有许多人指责他,但更多的人开始欣赏和赞扬他,其中不乏许多清院师生。

那天,李庭芝正在给一群学生干部开会,一位辅导员突然走了进来。他也不理会别人惊诧的目光,径直向姜才去了。

“姜同学,你为什么造谣清院师生不给钱就杀人?”他盯着姜才,语气严肃,“你知道你的言论给新院师生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吗?”

姜才看着对方。眼前这位老师姓何,叫何铸。所有人都看到的是这位老师很喜欢秦姓学员,而至于他的质问,姜才却没有多少底气回答。

因为确实是他,在不久之前因为实在无法忍耐而把宾馆发生的真相说了出去。很多人对此大为震惊,纷纷表示原来他们错怪明院那个推荐生了,尽管那时候他们多数人都是宋院的。

何老师并不清楚事实真相,但他一直欣赏的秦姓学员告诉他这就是一场学院纷争,可有人在宋院传谣污蔑清院师生。在这件事情中宋院的当事人只有李庭芝,但考虑到李庭芝的声望和影响力,何老师并不想直接与他发生冲突。因此他选择了针对姜才,顺便敲打一下李庭芝。

眼看姜才一言不发,何老师更生气了。他正考虑要不要给姜才一个正式警告,忽然看到李庭芝站在自己面前。这位学生干部隔在自己和姜才之间,似乎有意无意地将他的助手挡在身后。他直视着自己,不卑不亢地开口了。

“清院成员不给钱就杀人,这话是我说出去的,请问何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何铸愣住了。不只是何铸,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姜才全都愣住了。

“您可能听说这只是一场学院间的纠纷,但如果您还相信我,我可以负责地告诉您您听到的所谓谣言就是事情真相,因为当时我也在场。”

何铸没想到李庭芝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挑破了这层窗户纸,他更没想到李庭芝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好像他才是传谣的那一个。他看着李庭芝,后者额头上还有一处淡色的疤痕,显然是被人用锐器砍伤的。

难道这次是自己错了?

“……你们继续开会吧。”他摆摆手说,转身走了。

他准备回去好好调查一下,即使这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散会之后所有人都各怀心事地走了。姜才忐忑地故意慢慢收拾资料,一直到会议室只剩下了他和李庭芝两个人。

“那个……祥甫,对不起。”他低着头小声说。

他听到李庭芝疲倦地叹了口气。

姜才抬起头,却看到李庭芝对他笑了笑。

“没事,”他说,“以前的事,我也要谢谢你。”

而这件事情,身处舆论漩涡的史可法是不会知道的。因为他现在正在明院,被他友好又正直的新朋友们包围着。


自从住进这个宿舍,似乎一切生活都顺利了起来。偶尔遇到小困难,都是大家相互帮助着一起解决的。自从跟老师分别,史可法就再也没这么开心过了。

一次夏完淳发烧,旁边于谦和张煌言都急得手足无措,叫夏允彝来,夏允彝也不知所措。这时候史可法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把夏完淳的温度降下来了。其他人佩服得五体投地,问他怎么懂得,他笑笑,说他喜欢孩子。

这时候他的室友们就点头表示懂了,然后岔开话题。他们私下说这也难怪,毕竟他没有亲生骨肉。

曾经他住在这片土地上最美丽繁华的地方。但当他重伤住院,过了很久痊愈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居住的地方被划给了清院,他没有家了。

好在那时明院已经友好地为他送来了录取通知书,他可以住到明院宿舍了。不知又过了多久,有天他在寝室,突然寝室电话响了。夏完淳接了电话,说了一句不在就挂断了。史可法很奇怪,问他是谁,夏完淳说骚扰电话。第二天发生同样的事,夏完淳说卖保险的。第三天夏完淳不在,电话又响了,史可法自己接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端一个极为愤怒的声音差点刺穿他的耳膜:

——夏家小子你要再敢挂我电话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史可法被这怒吼震得耳朵疼:您找谁?

对方一愣,立刻好声好气地问是史阁部吗?

是我。

对方殷切地自我介绍名叫弘历,是清院主任。他表示很遗憾让阁部失去了家,为了表示对他的敬仰,自己给他重新盖了一套房子,希望能对他有所补偿。

史可法一听变了脸色。他不想跟对方说话,又不敢直接挂断,就让电话接通着放到了一边。

没过几天,一封文件从清院寄来了,是一份房产证,证上是史可法的名字,地址就在梅花岭。

史可法当下将房产证退了回去。

几天之后,刘伯温一脸无奈地拿着房产证出现在他面前。对方坚持要给你,你也知道那位主任特别喜欢给其它学院的有名师生盖房子和勾搭人家,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儿奇怪,但是学校一直强调和其它学院不能激化矛盾,你就暂时先收着吧。再说,别人送你一套房子,反正不是你出钱,让他们破费不也很令人愉快嘛。

史可法犹豫了很久,把房产证压在了抽屉最底下,没告诉任何人。过了很久以后他偷偷去梅岭看了看,发现房子正在被翻新,一个监工模样的人正指挥着几个工人种梅树。门前有两棵挺拔的银杏,已经长得很高了。

周围的梅花依然暗香扑鼻,和曾经的景致并无区别。在别人注意之前史可法悄悄离开了,在那之后很久,他再也没来过。

一直到清院也闭门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史可法又回了趟梅岭。这一次,他还没进门就听到了琅琅读书声。门前多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可法小学四个字。

史可法站在含苞待放的梅树下,隔着窗户望着学堂里的孩子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天初晚,月光明”。窗边有个孩子伏在桌上睡着了,史可法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孩子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只嗅到了一丝梅花的暗香。窗外的梅花已悄然绽放。

从那之后史可法时常回来。他看着可法小学从自己家里搬出来,搬到马路对面改名叫梅岭小学的时候还遗憾了一阵子。小学越建越大,越来越出名。小学与他的家之间修了一条路,名字叫史可法路。史可法路的桥头上雕刻着青铜色的壁画,上面的他骑着战马,背后是一簇簇开得正艳的腊梅花。

房产证还压在抽屉的最低端。它没有消失,一直都在。

梅岭小学渐渐变成了整座城市最好的小学之一,旁边慢慢也建起了各种儿童医院和保健中心。家中安静深幽,闲来无事的时候史可法便会去周围逛逛,瞅一瞅小学门前对他的介绍,再晃到医院里观察医生怎样给孩子们看病。一来二去,他竟然也学会了几手。

这也是夏允彝和陈子龙放心地把夏完淳丢给了他的原因之一。史阁部喜欢孩子,品格才华没得说,夏完淳也喜欢和他在一起。

那天他走在学校的路上,牵着夏完淳的手。突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而这个人的出现就像迎头一棒,令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曾经那人拉着他的双手,亲切地称他先生。可当他看见对方,只能感觉到愤怒、悲伤和恐惧交织在一起攥住了心脏。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站住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手上忽然传来了温暖的轻压触感。史可法转头,看到夏完淳明亮的眼睛正望着他。

于是他对他笑了笑,继续前行。对面的人看到了他,笑着向他挥手。史可法目不斜视,径直从对方身边走了过去,仿佛对方是一团空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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